艳异编(续集)卷七
梦游部
玄妙洞天记人生若梦耳!至楚襄荐枕于高唐,淳于获配于南柯,余始不信,以为寓言。近余之梦,有类于是,乃始信其真有耳。然高唐一夜,南柯片时,未足为异。乃余之所梦,有足纪者。 伊昔夏夜,爱坐萧馆,厌世俗之陈言,揽神仙之往牒。既感于刘晨、阮肇,遂暨乎兰香、智琼。当吾之世,庶几一遇。悠然兴慨,颓尔思卧。甫就枕闲房,辄游神异境。 睹金殿之嵯峨,仰珠宫之璀璨。楼台濒水,则蓬莱仿佛;户牖绕山,则赤水依稀,有璇甍玉柱,榜曰“玄妙洞天”。见一少 女,独立于中。舞袖飘于轻飙,回徘徊久之,朗然高咏 其词曰: 欢非有父,亲自不来。彼何人也,两心是怀。惟君与妾,双双不散。女既嫁,得国之半。 其声袅袅,如丝如竹,歌已,命侍儿传语曰:“与君有缘,把臂密迩。今时未至,请速退矣。”余心异之,翻然而醒。于是,曙色横于窗棂,栖鸟鸣于林木矣。自是之后,不数夕一梦,其事至奇,不敢轻泄。至所歌之词,聊籍于此,以示好事。失其邂逅之详,自有私志。其《谒金门》词曰: 真堪惜,锦帐夜长虚掷。挑尽银灯情脉脉,绣花无气力。 女伴声停刀尺,蟋蟀争吟四壁。自起卷 帘窥夜色,天青星欲滴。 其《临江仙》词曰: 飞尽流萤无兴扑,扇儿闲却秋风。远山夜半又闻 钟。解衣斜对影,欲寝恨床空。 凄断银浑欲灭, 数声窗外孤鸿。夜凉如水出帘栊。微云淡河汉,疏雨 滴梧桐。 其《山花子》词曰: 剖得新橙掷绣筐,酿成美酒覆闲房。寒闺无计会 萧郎。 夜色暗随鸿雁后,秋光争绕菊花旁。满城 风雨近重阳。 其《玉楼春》词曰: 韶阳欲暮莺声碎,望远凭栏伤妾意。杂花满地绣成茵,人在绣茵深处醉。 妾非飞鸟无双翅,空想 郎边芳草媚。愿为柳絮倩东风,吹向郎身撩乱坠。 其《踏莎行》词曰: 香罢宵薰,花孤昼赏。粉墙一丈愁千丈。多情春 梦苦抛人,寻郎夜夜离罗幌 好句刊心,佳期束想。甫愁春到还愁往。消魂细柳一时垂,断肠芬草连天长。 其《临江仙》词曰: 花影半帘初睡起,绣鞋着罢慵移。窥妆强把绿窗推。隔花双蝶散,犹似梦初回。纤指弹瓯呼女伴,出帘聊共徘徊。闲将罗袖倚朱扉。楼台临水处,日午燕争飞。 其《菩萨蛮》词曰: 兰闺日永花慵绣,纱窗独倚垂罗袖。燕子做巢忙,诗成难寄郎。新篁窥绿水,荷叶青无比。风暖不知吹,游丝日在飞。 其《踏莎行》词曰: 佳约易乖,韶光难驻,柳丝飞尽江村树。朝来为甚不钩帘,残花铺满帘前路。春赏未阑,春归何遽,问春归向何方去?有情燕子不同归,呢喃独伴春愁住。 其《孤鸾》词曰: 暇须初揭,正寺日停钟,窗风鸣铁。懒自梳妆,乱挽鬟儿非滑。追想昨宵瞥见,有多少动情谁说。杜在屏风背后,立歪罗袜。听玉人言去苦难泄,任树上黄莺歌道离别。强欲排余恨,反寸肠悲裂。试使恃儿挽住,想未离画桥东折。传道行踪已远,但垂杨烟结。 其《蝶恋花》词曰: 梳罢晓妆屏上倚,欲把金针玉腕娇无比。不卷珠帘窥竹里,翠禽飞下栏杆嘴。步向荷缸闲弄水,荷叶田田似有清香起。照面水中私自喜,美蓉四月先开矣。 其《踏莎行》词曰: 玉臂宽,纱衫缓纽,绣床针线无心久。豹头枕冷射兰轻, 须帘静尘埃厚。 紫燕风头,黄梅雨后,柳条乱拂长江口。但言幂柳如烟,谁知摇曳愁如柳。 其《玉蝴蝶》词曰: 为甚夜来添病?强临宝鉴,憔悴娇慵。一任钗斜鬓乱,永日薰风。恼脂消榴红径里,羞玉减粉蝶丛中。思悠悠,垂帘独坐,倚遍薰笼,朦胧,玉人不见,裁罗素绮锦写笺封。约在春归,夏来依旧各西东。粉墙花影来疑是,罗帐雨梦断成空。最难忘,屏边瞥见,野外相逢。 其《眼儿媚》词曰: 石榴花发尚伤春,草色带斜曛,芙蓉面目蕙兰心, 病柳叶眉颦。 如年长昼虽难过,入夜更消魂。半窗淡月,三声鸣鼓,一个愁人。 其《踏莎行》词曰: 红叶空传,朱绳未缩,天涯可见人难见。绿窗病 起落悔繁,玉萧梦断行云短。 波眼将穿,柳腰似剡,寂寥偏与东风管。水仙愁绝翠闱寒,春云空谷兰香远。 其《玉楼春》词曰:空闺日夜和尘闭,郎马何时门外系?愁中眉让远山长,病里腰添垂柳细。 如烟一种津头树,可喜谁知还可怒。榆钱难买少年回,柳絮能牵幽梦去。 其《念奴娇》词曰: 鸳帏睡起,正飞花,兰径啼莺琼门。对镜梳妆,愁见那怯怯容颜瘦弱。一自仙郎,题诗寄简,屡订西厢约。墙花拂影,独眠何事如昨? 谁怜潘果空投,贾香难与,愁肠安托。带眼轻拴,须看取杨柳腰肢如削。珠履玲珑,罗衫雅淡,件件无心着。何时厮见,得偿今日萧索。 其《踏莎行》词曰: 花径争穿,珠帘屡认,正逢梅雨芹泥润。画梁无处可安巢,玉纤为把花枝衬。 社日才来,端阳已 近,寻巢为甚偏迟钝。算来一似凤鸾期,跎蛇渐觉无真信。 其《临江仙》词曰: 昨夜惊眠梅雨大,枕前窗上频敲,天明翻觉梦魂遥。起来看女伴,薰袖已香消。 云锁房栊烟锁竹,卷帘水湿鲛绡。菱花低照拂眉梢,玉梳云发润,不喜上兰膏。 丘道人曰:“玄之梦游,必有所为,难于显言,托之华胥耳,何词之多而佳也,一至此哉!不然则关关乍觉,屏合在旁,观宝梦回,玉簪匪妄。人间固有此真梦,则吾不可得而知矣。” 荔枝梦闽越旧产荔枝,品奇绝。至六月成熟,味美可嘉,色红可爱,世珍异之。 元符未,建宁有谭徽之文士也。一日,拉友人同游附郭诸名山。攀梯逐磴,深入幽岑。至一谷,见石床但峭,溪涧迂回。友人曰:“此商山乎?”徽之感怀,遂占一律诗曰: 南入商山松路深,石床溪水昼阴阴。 云中采药旄族节,洞里耕田映绿林。 直上烟霞空举手,回经丘垄自伤心。 武林花木应长在,愿与门人更一寻。 诗成,谓友人曰:“君无言乎?”友人亦占一律曰: 危峰百尺树森森,虽有山光未有阴。 鹤侣正宜芳景引,玉人那为簿书沉。 山含瑞气偏当日,鸟逐轻风不在林。 更有阮郎迷路处,万株红树一溪深。 诗毕,二人携手而归。载歌载笑,亦云乐矣。友人先别,独徽之迤逦而行。至近郊见一园荔枝垂熟,累累然红鲜足爱。徽之采之食,觉倦,遂少憩树下。 蒙胧中,梦至一室,一美人盛服出迎,曰:“辱大君子垂一盼,已切感佩矣。敢屈少叙。”遂携手人,行夫妇之礼。徽之间其姓,美人吟曰: 妾生原自越闽间,六月南州始荐盘。 肉嫩色苞丹凤髓,皮枯棱涩紫鸡冠。 咽残风味消心渴,嚼破天心溅齿寒。 却忆当年妃于笑,红尘一骑过长安。 吟已而寝,情极委婉。美人又于枕上吟古意二首: 君好桃李姿,妾好松柏老。 桃李摇春风,飘零委芳草。 不如松柏枝,青青长自好。 又: 君好红螺杯,妾好青鸾镜。 螺杯贮香醪,饮之乱人性。 不如镜生光,可以照欹正。 翌日,徽之求去,美人泣曰:“恩情易阻,会晤难期,君何言去之速耶?”徽之曰:“固知情稠而意密,亦恐乐极以悲生,此予之所以欲去也。”美人不得已,为设酒以饯。肴无所治,惟一具盘列席中。见其果,红色,颗颗如珠。徽之亦不暇食,惟沉 吟而已。美人为慰解,拭泪复吟曰: 相见更何日,相思洵独悲。 红颜奉中帚,白发满路岐。 别来曾几何,霜露忽凄其。 仰见明月光,众星罗参差。 耀已宵飞,蟋蟀鸣庭帏。 感之不成寐,泪下乃可挥。 西风吹罗幕,念子寒无衣。 岂不盛娇爱,知者当为谁。 愿君成令德,努力爱容辉。 弃捐勿复道,沉忧令人老。 吟罢,送徽之行至门外,涕泣不已。徽之亦为之动情。彼此缱绻,带泪而别,才移数步,亟回首,不觉倾跌而惊醒矣。张目视之,乃惬卧于荔枝树下,心始悟其感妖,甚惊叹之。 浣衣张泌,江南人,字子澄,仕南唐为内史舍人。初与邻女浣衣相善。经年不复睹,精神凝一,夜必梦之。尝有诗寄云: 别梦依依到谢家,小廊回合曲栏斜。 多情只有春庭月,犹为情人照落花。 烷衣计无所出,流泪而已。 蔡少霞蔡少霞者,陈留人也。性情恬和,幼而奉道。早岁明经得第,选蕲州参军。秩满,漂寓江浙间。久之,再授兖州泗水丞。遂于县东二十里,买山筑室,为终焉之计。居处深僻,俯瞰龟蒙,水石云霞,境象殊胜。少霞世累早绝,尤谐夙尚。偶一日,沿溪独行,忽得美荫,因憩焉。神思昏然,不觉成寐。 因为褐衣鹿帻之人梦中召去,随之远游,乃至城郭一所。碧天虚旷,瑞日瞳,人俗洁净,卉木鲜茂。少霞举目移足,惶惑不宁,即被导之令前。经历门堂,深遽莫测。遥见玉人,当轩独立,少霞遽修敬谒。玉人谓曰:“悯子虔心,今宜领事。”少霞靡知所谓。复为帻帧人引至东廊,止于石碑之侧,谓少霞曰:“召君书此,贺遇良因。”少霞素不工书,即极辞让。鹿帻人曰:“但按文而录,胡乃拒违。”俄有二童自北而来,一捧牙箱,内有两幅紫绢文书,一赍笔砚,即付少霞。凝神搦管,顷刻而毕。因览读之,已记于心矣。题“云苍龙溪新宫铭,紫阳真人山玄卿撰”: 良常西麓,源泽东泄。新宫宏宏,崇轩,雕珉盘础,镂檀栋臬。碧瓦鳞差,瑶肪截。阁凝瑞霞,楼横祥霓。驺虞巡徼,昌明捧。珠树规连,玉泉矩曳。灵飙逻集,圣日俯晰。太上游诣,无极便阙。百神守护,诸真班列。仙翁鹄立,道师冰洁。饮玉成浆,馔琼为屑。桂旗不动,兰幄互设。妙乐竞奏,流铃间发。天籁虚徐,风萧泠澈。凤歌谐律,鹤舞会节。三变玄云,九成绛雪。易迁徒语,童初讵说。 方更周视,遂为鹿帻人促之。忽遽而返,醒然遂寤。急命纸笔,登即纪录。自是兖豫好奇之人,多诣少霞,谒访其事。有郑还古者,为立传焉。且少霞乃孝廉一史耳,固知其不妄矣。 范微合州之成纪县,有富家者,辟一圃,植四时奇花于其内,名曰“百花园”。方圆计里许,州邑之簪缨贵客,罔不游乐其中。 宣德七年春仲时,范生名微者,诗人也,亦闻百花园之名,至而游赏焉。见百花争秀,万卉竞妍,微心悦怿,乃吟诗二律。其一曰: 九十春光似酒浓,裁红剪翠费天工。 清香喷破胭脂国,丽色妆成锦绣丛。 富贵昔归金谷里,繁华又胜洛阳中。 一年一见东风面,回首那堪梦幻同。 其二曰: 春园春色正相宜,少妇同行少妇随。 竹里登楼人不见,花间觅路鸟先知。 樱桃解结垂檐子,杨柳能低入户枝。 山间醉来歌一曲,参差笑杀合州儿。 诗成,酒兴愈狂,豪饮自放,不觉盛醉,曲肱而卧于花棚之下。芳魄随花香以馥郁,游魂逐蝶翅以飘扬。仿佛杳冥中,忽梦五美人嬉嬉然携手而入,色皆殊绝,芳馨袭人。微见而奇之,揖而问其所自来,且历恳其名氏。五美人各自陈。一曰陶氏,二曰李氏,三曰杏氏,四曰唐氏。五曰牡氏。复自言:“见才郎在此,故来相探询耳。”微喜甚,因以亵狎动。五美人不之拒,遂与交会于棚之下。其春心荡漾,逸兴飞,固倍常品上矣。乐极,各为赋诗自表。陶氏吟曰: 仙姿绰约绝纤埃,曾是刘郎去后栽。 一种天工惟我爱,十分春色为谁开。 玉皇殿上红云合,金谷园中绛锦堆。 好看化成三汲浪,蚊龙乘此起风雷。 李氏吟曰: 玉蕊银英贮淡香,不随红紫竞芬芳。 冰霜骨格笼春色,水月精神缟夜光。 魏武台前含粉泪,汉皇宫内作梅妆。 幽人雅性真清素,吟对琼林逸兴长。 杏氏吟曰: 二月东皇醉艳阳,靓妆倚遍午桥庄。 红光照满珊瑚树,紫艳薰成锦绣裳。 几度晚香来野店,一枝春色出邻墙。 书生对此多高兴,题品新诗入锦囊。 唐氏吟曰: 江南二月好韶乐,一种芳菲迥异常。 色艳春风熏醉脸,泪凝晓露湿啼妆。 绝怜西子偏贪睡,却恨东君不与香。 何事当年杜工部,懒吟诗句入奚囊。 牡氏吟曰: 落尽残红始吐芳,佳名号作百花王。 竟夸天下无双艳,独占人间第一香。 醉态迎风娇欲语,奇姿含露湿啼妆。 闹花浪蕊君休看,足称栽培对锦堂。 五美人吟毕,共为欢跃。彼此牵纽,作携手联行之态。微遂梦觉焉。举目四顾,依然独卧于花棚之下,乃始知其身幻于花境矣。 扶离佳会录明皇既幸蜀,贵妃缢死于马嵬。十八娘亦归里中,居晋安城东报国院,至德三载,无疾而卒。遂就院旁之隙地瘗焉。万历中有东海生者,闽人也。一日出游东邻,少憩于报国院。昼长假寐。梦至一所,朱户红楼,丹楹紫阁,极其壮丽。徘徊间,俄见一双鬟侍儿,红裙翠袖,揖生而进曰:“奉十八娘命,敬邀“郎君。”生从之。入未及百步,香气袭人。行止一室,匾曰“扶离别馆”。少顷,见绿纱侍儿导一女郎,衣绛绡衣,颜色殊绝,冉冉而至。生进曰:“偶因休暇,驾言出游,既昧平生,敢逢胜果。”女郎曰:“妾开元皇帝侍儿也。以江采之荐,得幸于上。今归此中,以与郎君有夙缘,故相屈耳。”因出金钟,贮琼液以酌生。生饮之,如醍醐甘露。酒酣,姬容色转丽,因歌以侑觞。 盖《菩萨蛮》也。其词曰: 妾身本是琅琊种,当年曾被君主宠。艳态斗红妆,人称十八娘。绛绢笼玉质,纤手金盘擘。驿路起尘埃,骊山一骑来。 生闻之愈加叹赏,因请问开元遗事。姬曰:“妾忆在宫中时,正月十五夜,上御赏春殿,遣妾撒锦丸于地,令宫人竞拾之,多者受赏。又一日,上幸长生殿,奏新曲未有名,值妾为贵妃称觞,大悦,遂以妾名其乐。此皆妾受宠于上,人所未闻者。”生闻之愈惊骇。 既而侍儿报江家、周家、陈家三姬至。江衣绿,周衣红,陈衣紫,种种妖丽。三姬曰:“闻吾梯今有佳宾,故来相贺。”三姬各奏诗二章,皆集古所成者。江诗曰: 百般红紫斗芳菲,隔水残霞见画衣。 别有玉杯承露冷,红妆飞骑向前归。 野人相赠满筠笼,时似开元天宝中。 火树风来翻绛艳,树头树底觅残红。 周诗曰: 红树枝头日月长,一枝浓艳露凝香。 菱花并作新妆面,玉碗盛来琥珀光。 绿萝阴下到山庄,丹粉经年染石床。 饱食不须愁内热,已分甜雪饮琼浆。 陈诗曰: 何处横钗带小枝,可怜妖冶正当时。 曾缘玉貌君王宠,莫比潘家大谷梨。 可爱深红间浅红,离离朱实绿丛中。 不知多少开元事,香气潜来紫陌风。 三姬吟毕,十八娘亦集古吟曰: 遥指红楼是妾家,琼枝日出晒红纱。 摘时正带凌晨露,应服朝来一片霞。 晓漱琼膏冰齿寒,一生长对水晶盘。 香随翠笼擎初到,长得君王带笑看。 吟毕,十八娘因以红绣鞋一双赠生,且嘱之曰:“愿君以此传之人也。”既而,江姬出麝囊一函、周姬出真珠一颗、陈姬出紫琼一枚为赠。 生方与别而遽然已觉。惟见荔枝垂熟,繁星离离。询其旁,果有十八冢家云。因赋诗曰: 骊山一骑红尘起,七日能行数千里。 丹荔飞来色正新,金盘满注华清水。 花外遥闻百步香,寒冰一片剖罗囊。 长生殿上连枝进,太液池头半醉尝。 乐工初制梨园曲,小部音声听不足。 佳名新赐荔枝香,左右欢呼动山谷。 一声鼙鼓震渔阳,西幸鸾舆道路长。 蛾眉宛转含情死,马上君王掩面伤。 炎方仍进青丝笼,垂涕还思当日宠。 丹实犹然贡士方,朱颜久已归荒冢。 妃子妖魂去渺茫,千秋何处识红妆? 梦中细说前朝事,不及王家十八娘。 郑翰卿郑翰卿寓都中邸第,昼寝梦一黄衣少年邀至庑下,绮席已备,与共饮。少焉,呼一丽人至,靓妆宛转,容色绝代。少年曰:“高贤邂逅,不容寂寂。”遂自起舞蹁跹,歌《春游》之曲,曰: 芳草多情,王孙未归。 迟我良朋,东风吹衣。 次及丽人作迎风之舞,歌《春愁》之曲,曰: 老莺巧妇送春愁,几度留春更不留。 昨日漫天飞柳絮,玉人从此懒登楼。 饮正欢适,少年曰:“文羌校尉来矣。”见一人绿袍危冠,高视阔步,踉跄至前,遂罢席而寤。起视庭中,牡丹一花,映日婉媚;一黄蝶翩翩未去,乃花神与少年耳。绿叶上一螳螂,长二寸,则文羌校尉也。
义侠部 剑客有士人为畿尉,常任贼曹。有一贼系械,狱未具。此官独 坐厅上,忽告曰:“某非贼,颇非常辈,公若脱我之罪,奉报有日。”此公视状貌不群,词采挺拔。意已许之,佯为不诺。夜后密呼狱吏放之,仍令狱吏逃窜。既明,狱中失囚,狱吏又走,府司谴罚而已。 后官满数年,客游困甚,羁旅至一县。忽闻县令与所放囚姓名同,往谒之。令通姓字,此宰惊惧,遂出迎拜,即所放者也。因留厅中,与对榻而寝。欢洽旬余,其宰不入宅。忽一日归宅,此客遂如厕。厕与令宅惟隔一墙。客于厕室闻宰妻问曰:“公有何客,经于十日不入?”宰曰:“某得此人大恩,性命昔在他手,乃至今日,未知何报?”妻曰:“公岂不闻‘大恩不报’,何不看时机为?”令不语久之,乃曰:“君言是矣。” 此客闻已,归告奴仆,乘马便走。衣服悉弃于厅中。至夜,已行五六十里,出县界,止宿村店。仆从但怪奔走,不知何故。此人歇定,乃言此贼负心之状,言讫吁嗟,奴仆悉涕泣之次,忽床下一人,持匕首出立。此客大惧。乃曰:“我,义士也。宰使我来取君头。适闻说,方知此宰负心,不然枉杀贤士。吾义不舍此人也。公且勿睡,少顷与君取此宰头,以雪公冤。”此人怕惧愧谢。剑客持剑,出门如飞。二更已至,呼曰:“贼首至。”命火观之,乃令头也。剑客辞诀,不知所之。 虬须叟传吕用之在维扬日,佐渤海王擅政害人。中和四年秋,有商人刘损挚家乘巨船,自江夏至扬州。用之凡遇公私来,悉令侦觇行止,刘妻裴氏有国色,用之以阴事下刘狱,纳裴氏,刘献金百两免罪。虽脱非横,然亦愤惋。因成诗三首,曰: 宝钗分股合无缘,鱼在深渊日在天。 得意紫鸾休舞镜,断踪青鸟罢衔笺。 金杯倒覆难收水,玉枕倾欹懒续弦。 从此靡芜山下过,只应将泪比黄泉。 又云: 鸾辞旧伴知何止,凤得新梧想称心。 红粉尚存香幕幕,白云将散信沉沉。 已休磨琢投泥玉,懒更经营买笑金。 愿作山头似人石,丈夫衣上泪痕深。 又云: 旧尝游处遍寻看,睹物伤情死一般。 买笑楼前花已谢,画眉窗下月空残。 云归巫峡音容断,路隔星河去住难。 莫道诗成无泪下,泪如泉滴亦须干。 诗成,吟咏不辍。 因一日晚,凭水窗,河街上一虬须老叟,行步迅速,骨貌昂藏,眸光射人,彩色晶莹,如曳冰雪。跳上船来,揖损曰:“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?抱郁塞之气。”损且对之。客曰:“只今使为取贤阃及宝货,回即发,不可更停于此也。”损察其意,必侠士也。再拜而启曰:“长者能报人间不平,何不去蔓去根,岂更容奸党?”叟曰:“吕用之屠割生民,夺君爱室,若令诛殛,固不为难,实衍适已盈,神人共怒。只候冥灵聚录,方食身首支离,不惟及身,须殃连七祖。且为君取其妻室,未敢遽越神明。” 乃入吕用之家,化形于斗拱上,叱曰:“吕用之,昔违君亲,时行妖孽,以苛虐为志,以淫乱律身,仍于喘息之间,更慕神仙之事,冥官方录其过,上帝即议行刑。吾今录尔形骸,但如罪叱。所取刘氏之妻,并其宝货,速还前人。倘更悦色贪金,必见头随刀落!”言讫,铿然不所适。用之惊悸,遽起焚香再拜。夜遣干事并赍金及裴氏还刘损。损不待明,促舟子解维。虬须亦无迹矣。 申屠氏申屠氏,宋时长乐人。美而艳,申屠虔之女也,少名以粪。既长,慕孟光之为人,列名希光。十岁能属文,读书一过辄能成诵。其兄渔钓海上。作诗送之曰: 生计持竿二十年,茫茫此去水连天。 往来酒洒临江庙,昼夜灯明过海船。 雾里鸣螺分港钓,浪中抛缆枕霜眠。 莫辞一悼风波险,平地风波更可怜。 其父常欲奇此女,不妄许人。年二十。侯官有董昌,以秀才异等,为学宫弟子。虔既见之学宫,遂以希光予昌。希光临 行作留别诗曰: 女伴门前望,风帆不可留。 岸鸣蕉叶雨。江醉寥花秋。 百岁身为累,孤云世共浮。 泪随流水去,一夜到闽州。 入门,绝不复吟,食贫作苦,宴如也。居久之。当靖康二年,郡中大豪方六一者,虎而冠者也。闻希光美,心悦而好之。乃使人诬昌阴重罪,罪至族。六一复阳为居间得轻,比独昌报杀,妻子幸毋死。因使侍者通殷勤。强委禽焉。希光具知其谋,谬许之。密寄其孤于昌之友人。乃求利匕首,怀之以往。谓六一曰:“妾自分身首异处矣。赖君高谊,生死而骨肉之。妾之余君之身也,敢不奉承君命。但亡人未归浅土,心窃伤之,惟君哀怜,既克葬,乃成礼。”六一大喜,立使人以礼葬之。于是,希光伪为色喜,装入室。六一既至,即以匕首刺之帐中,六一立死,因复杀其侍者二人。至夜中,诈谓六一卒病委笃,以次呼其家人。家人皆愕,卒起不意,先后奔入,希光皆杀之,尽灭其宗。因斩六一头置囊中,驰至董昌葬所,以其头祭之。明旦,悉召山下人告之曰:“吾以此下报董君,吾死不愧魂魄矣。”遂以衣带自缢而终。 碧线传至正间,有道士真本无、文固虚,不知何许人,客威顺王家下,通剑术,晓兵机。王虽畜之,未始奇也,惟樊口卫君美重之。一日,王游别苑,召二人侍,因从容讽曰:“方今天下太平日久,极盛而丰,朝政废弛,祸在旦夕。大王朝廷懿亲,宜阴为之备。万一风尘有警,即使指麾义旗,纾君父之急,使神州光复,为大元宗英,岂不伟哉!”王曰:“尔病,风狂耶?何出言若是?”二人默然而退曰:“竖子不足谋。不去祸且至。”于是题诗黄鹤楼而遁。诗曰: 芙蓉出匣照寒,上带仇家血影光。 前席早知非圣主,悔将三策说君王。 王知而求之,隐矣。未几乱作,悉如前言,于是陈友谅、明玉珍皆遣人物色之。不可得。高皇帝既平群寇,四海一家,君美兄君彦为西充丞,因往省之。回途覆舟,幸而不死,因踯躅路侧,觅火燎衣,纵步间,忽二道士前揖曰:“卫君一寒如此哉!视之,真、文二故人也。告以困苦之状,曰:“无忧也。”遂邀往其家,则青城山也。高墙华屋,深院曲房,苍头数人,列侍左右。与君美话旧,欢若平生。因询其乱中出处,二人曰:“自辞黄鹤,即入黄牛。久隐青城,忽逢青眼。所惜壮心凋落,一事无成。俯仰乾坤,飘摇萍梗。索居闲处,有愧故人。”乃与痛饮。酒酣气豪,议论蜂起。君美曰:“二公炼质名山,犹未能忘情尘世,将不为修真之累乎!”二人大笑曰:“循行数墨,儒之土苴;熊经鸟伸,仙之糟粕。吾所谓修真,岂在是哉!”因引君美周视其家。锦绮充盈,金玉山积,各有美人掌之。最后,至一山岩中,有髑髅百枚。二人指曰:“此世间不义人也,余得而诛之。”君美为之吐舌。 明日大设宴,君美首席。两美人捧牙盘,盛明珠十、黄金百两为寿。君美不敢却,但唯唯谢。 于是剧饮大醉,本无赋诗曰: 几年兵火接天涯,白骨丛中度岁华。 杜宇有冤能泣血,邓攸元子可传家。 当时自诧辽东豕,今日翻成井底蛙。 一片春光谁是主,野花开满蒺黎沙。 固虚续吟曰: 豪杰消磨叹五陵,发冲乌帽气填膺。 眼前不是无豪杰,身后何须论废兴。 当道有蛇魂已断,渡江无马识难凭。 可怜一片中原地,虎啸龙腾几战争。 其诗大抵类此,则其人可想矣。君美知所吟不能出其右,乃制《喜迁莺》一阕,执杯酬谢于二公,自歌以侑焉。词曰: 乾坤如昨。叹往事凄凉,长才萧索。景物非非,人民俱换,非是旧时城郭。世事恰如棋子,当局方知难着。胜与败,似一场春梦,何须惊愕。寥落,相见处萍水异乡,烂慢清宵酌。说到英雄,自同梦,涩尽剑锋莲愕,看破浮云变态,休问谁强谁弱,堪叹惜,这一番归去,似辽东鹤。 明日求归。二人曰:“唐有红线,今有碧线,当令送君也。”至则一好女子,年可十七八,负竹箱随真、文同送君美。青城道上,顾谓曰:“后会难期,请为起舞。”碧线开箱,取白丸四,大如鸡卵,乃雌雄剑也。二人而伸之,飞跃上下。须叟,天地晦冥,风云惨淡,惟于尘埃中见电光翕,交绕互缠。君美股战,行不成步。回望其居,皆陵欲若星,殊无有路。君美乃气不得出,目不得合,常若刃在其颈,心胆俱落。舞罢,失二人所在,独碧线旁立。君美倒皮囊中酒共饮。伺夜握君美手,东南而逝。将三更许抵家,但见金珠在榻,碧线变去久矣,竟不知其何术也。
幻术部 猪嘴道人洛阳李,少年豪迈,以财雄一乡。常薄游阡陌间。遇心惬目适,虽买一笑,掷钱百万不靳。宣和间,某太守自南郡解印还洛。家富声乐,列屋一宠姬,最殊秀夭丽。西都人家伎妾,虽百数莫能出其右。尝以暮春游名园,玩赏牡丹,偕侣相携穿花径。 望见,兀兀如痴,寄目不暂瞬。姬亦窥其容状,口虽笑叱而心颇慕之。两人遥相注意,俱不能出言,恨恨而去,明日,又邂逅于别圃,度无由得狎,方寸帻乱,摇摇若风中悬旌,思得暂促膝,成须臾欢,罄百计不就。 时有猪嘴道人者,售异术于尘中,能颠倒四时生物,人莫能识,独厚遇。忽造门求醉。欣然接纳,深思叩以其事,或能副所欲。乃设宴馔延款,且以诚告。客初难之,请至再四,乃笑曰:“姑试为之。”拜曰:“果遂愿,不敢忘报。”明日,招往城外社坛,四顾无人,拈一片瓦,呵祝移时,以付曰:“吾去矣。尔持此于庭壁间,上下划之,当如愿矣。善藏此瓦,每念至则怀以来。”谨受教。划壁未几,然中开,竦身而入,径趋曲室内,斗帐画屏,极为华美,妇卧其中,宿酲未醒,见 人惊起,颜微怒曰:“谁家儿郎,强暴至此!辄入房院,谁引汝来?”却立凝笑不敢言。熟视良久,盖真所愿慕者,妇人亦悟而笑。略道曩事,即登榻共卧,相与极欢。既而曰:“太守且至,即宜引避疾回。后会可期也。”遂循故道而出。壁合如初,瓦故在。手携还家,珍秘于椟。过三日,率一游,每见愈款昵。经累月,杳无人知。 会其密友贾生者,讶久不相过,意其有奇遇,潜伺所向,迹至社坛侧。觉而舍去。贾随诘问。不能隐,具有始未告之。贾不信,曰:“果尔?吾岂不可往耶!如不吾同,当发其妖幻,首于官,且白某太守。”甚惧,曰:“今日已暮矣。俟明日,同诣道人谋之。” 拂旦往,道人不悦,曰:“机已泄,恐不能神,当作别计。城西某家有园池之胜,能从吾饮乎?”皆曰:“幸甚。”即具酒肴,偕往小饮。一亭前有大假山,道人酒酣,振衣起,举手指划山石,一峰中分。两人就视,见楼台山水,花木靓丽,渔舟从溪上来,碧桃红杏缤纷。方注目间,道人登舟,其去如飞。贾引袖力挽,石缝遽合,伤其指。道人杳无踪矣。他日,两人复至社坛,用前法施之,已无所效,惘然怨侮而归。后访乳医尝出入大守家者,使密叩,姬云:“梦中恍惚与一男子宴私。今久不复然矣。” 张山人唐曹王贬衡州时,有张山人技术之士。王常出猎,因得群鹿十余头。围已合,计必擒获。无何失之,不知其处,召山人问之。山人曰:“此是术者所隐。”遂索水,以刀禁之。少顷,于水中见一道士,长才及寸,负囊拄杖,敝敝而行。众人视之,无不见者。山人乃取布针,就水刺道士左足,遂见跛足而行。即告曰:“此人易追,止十余里。”遂命走向北逐之,十余里,果见道士跛足而行,与水中见者状貌同,遂以王命邀之。道士笑而来。山人曰:“不可责怒,但以礼求请之。”道土至,王问:“鹿何在?”曰:“鹿在也。向见诸鹿无故即死,故哀之,所以禁隐,亦不敢放,今在山侧耳。”王遣左右视之,诸鹿隐于小坡而不动。王问其患足之由。曰:“行数里,忽患之。”王召山人与之相视,乃旧识焉。其足寻亦平复。乃是郴州连山观侯生,即从容遣之。 末期有一客过郴州,寄宿此观。缚马于观门,粪污颇甚。观主见而责之。客大怒,垢骂道士而去。未十日,客忽遇张山人。山人谓曰:“君方有大厄,盖有所犯触。”客即说前日与道士争骂之由。山人曰:“此异人也,为君致祸,却速往辞谢之。不然,不可脱也。彼为雷厄君,今夕所至,当截一柏木,长与身齐,致所卧处,以衣裳盖之,身别处一室,以枣木作钉子七枝钉地,依北斗状,仍建辰位,身居第二星下伏当免矣。”客大惊,登时却回,求得柏木来郴州,宿于山馆,如是设法。半夜,忽大风雨雷电,震于前屋。须臾,电光直入人所止。客伏于星下不敢动。电入屋数四,如有搜获之状,不得而止。比明,前视柏木,已为粉矣。客益惧,奔谢观主,哀求生命。久而方解。谓客曰:“人不可轻也。毒蛇之辈,尚能害人,岂合无状相忤乎。今已舍子矣。”客首罪而去,遂求张山人,厚报之也。 陈季卿陈季卿者,家于江南。辞家十年,举进士不就,羁栖辇下,鬻书判给衣食。尝访僧于青龙寺,遇僧他适,因息于暖阁中以待僧还。有终南山翁亦伺僧归。方拥炉而坐,揖季卿就炉,坐久,谓季卿曰:“日已哺矣,君得无馁乎?”季卿曰:“实饥矣。僧且不在,为之奈何。”翁乃于肘后解一小囊,出药方寸,止前一杯与季卿曰:“粗可疗饥矣。”季卿啜讫,充然畅适,饥寒之苦,洗然而愈。东壁有寰瀛图,季卿乃寻江南路,因长叹曰:“得自滑泛于河,游于洛,泳于淮,济于江,达于家,亦不悔无成而归。”翁笑曰:“此不难致。”乃命僧童折阶前一竹叶,作叶舟,置图中渭水之上,曰:“公但注目于此舟,则如公向来所愿耳。然至家慎勿久留。”季卿熟视之,稍觉渭水波浪,一叶渐大,席帆既张,恍然若登舟。始自渭及河,维舟于禅窟兰若,题诗于南楹云: 霜钟鸣时夕风急,乱鸦又望寒林集。 此时辍掉悲且吟,独向莲花一峰立。 明日次潼关,登岸题句于关门东普通院门云: 度关悲失志,万绪乱心机。 下坂马无力,扫门尘满衣。 计谋多不就,心口自相违。 已作羞归计,还胜羞不归。 自陕东凡所经历,一如前愿。旬余至家,妻子兄弟拜迎于门侧。有《江亭晚望诗》题于书斋云: 立向江亭满目愁,十年前事信悠悠。 田园已逐浮云散,乡里半随逝水流。 川上莫逢垂钓叟,浦边难得旧沙鸥。 不缘齿发未迟暮,吟对远山堪白头。 此夕,谓其妻曰:“吾试期近,不可久留,即当进棹。”乃吟一章,别其妻云: 月斜寒露白,此夕去留心。 酒至添愁饮,诗成和泪吟。 离歌栖凤管,别鹤怨瑶琴。 明夜相思处,秋风吹半衾。 将登舟,又留一章别诸兄弟云: 谋身非不早,其奈命来迟。 旧友皆霄汉,此身犹路歧。 北风微雪后,晚景有云时。 惆怅清江上,区区趑试期。 一更后复登叶舟,泛江而逝。兄弟妻子恸哭于家,谓其鬼物矣。一叶漾漾,遵旧途,至于渭滨。乃赁乘复游青龙寺,宛然见山翁拥炉而坐。季卿谢曰:“归则归矣,得非梦乎!”翁笑曰:“后六十日方自知。”时日将晚,僧尚不至。翁去,季卿还主人。后二月,季卿之妻子,赍金帛自江南来谓:“季卿厌世矣,故来访之。”妻曰:“某月某日归。是夕作诗于西斋,并留别二章。”始知非梦。明年春,季卿下第东归,至禅窟及关门兰若,见所题两篇,翰墨尚新。后年季卿成名,遂绝俗,入终南山去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